大航海时代的欧洲流传着一个传说：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大汗国，那里非常富有，连屋顶铺的都是灿灿的黄金。当他们不远万里来到中国时，却发现屋顶上有的只是一片片金黄的琉璃瓦而已。

琉璃瓦，得名自琉璃——自然中的一种有色半透明的宝石，与夜光璧、明月珠、珊瑚等同被汉代人列为奇异之宝。唐代的颜师古在注引《魏略》的时候说，“大秦国出赤、白、黑、黄、青、绿、缥、绀、红、紫十种琉璃”。如此夺人心魄的缤纷色彩，加上晶莹透润的光泽，琉璃的美自然赢得了帝王与贵族的垂青。

在各类建材排行榜上，琉璃瓦当居头排位置。且不同的颜色同于不同的建筑，黄色琉璃瓦多用在皇宫或皇家庙宇中，绿色琉璃瓦多出现在城门或是王公府第等处，蓝色琉璃瓦与天近色，故用于隆重的祭祀建筑。此外还有紫色、翡翠色等。通常一个建筑群中使用琉璃瓦的颜色就可以达到十几种。

元明清三代皇家琉璃瓦的烧制都是由一家窑厂烧制而成，极尽荣耀，其技术也可见一斑。

【琉璃渠】

与瓷器一样，建筑琉璃烧造也有官窑和民窑的分别，两种琉璃制品不可同日而语。官式琉璃讲究色泽润丽、线条优雅、刚柔相济、形神兼备，有着严格的工艺要求。皇家所用的琉璃烧造工艺，传承千年并未断绝。京西的琉璃渠，正是元明清时期皇家官式琉璃的窑址所在地。

琉璃渠村位于北京门头沟，烧造建筑琉璃的历史已有700多年。建筑学家刘敦桢曾写过“现存琉璃窑最古老，当属北平赵氏为最”，即为琉璃渠村的“琉璃赵家”之窑。元代初定都，大量的宫殿、园林、陵墓、佛塔、庵观等建筑需要琉璃制品。当时的琉璃渠即设立了窑厂，与京城内的琉璃厂等窑共同烧造建筑构件。

京西琉璃渠为皇家烧造琉璃的历史不少于700年。清代的琉璃窑主赵花农还受封过五品蓝顶子，成为显赫一时的皇商。皇家对于琉璃构件质量要求严苛，主要工艺负责人都要瓦上留名，以便追责。

左图为上个世纪20年代、德国摄影师赫达·莫里逊的镜头中，施釉匠正在用大舀子来浇釉。

右图瓦身背面有上下两个长方形的戳记，上面的戳记写着“嘉庆三年”，下面的写着“窑户赵士林、配色徐孟寿、房头陈千祥、窑匠许万祥”，旁边尚有满文对照。戳记除了说明琉璃的烧造年代，还证明琉璃渠官窑烧造有着明确的分工以及责任追认制度。

小徒弟正在检查刚出窑的各种脊兽，如今的琉璃渠烧造工艺与这些正一脉相承。

相比京城内的窑厂，琉璃渠有独特的优势。因为琉璃制坯必用的材料——坩子土（即煤页岩）乃是煤矿的伴生物，与煤炭都是琉璃烧造的重要原料。琉璃渠所在的京西门头沟一带正盛产煤炭。明万历年间的《宛属杂记》中说，“对子槐山，在县西五十里，出产坩子土，堪烧琉璃”。

到了清代乾隆年间，京城日益繁华，工部将城内的琉璃窑迁归到了琉璃渠窑厂，统一为皇家烧造琉璃瓦件。从此，琉璃渠皇商往来，窑作兴旺，琉璃窑作坊一度达到了40多座。200多年后的2005年，故宫大修，仍又选中了琉璃渠的窑厂来重新烧造琉璃瓦。可以说，是琉璃渠村撑起了紫禁城的金华灿烂。

【工序】

琉璃渠村的老匠人有一句做琉璃的“十字决”：“扣、铲、捏、画、烧、装、挂、配、看、返。”这十个字概括了绘画、塑形、用色、火候等几十种工序。

官式建筑琉璃瓦要经过二次烧成，原料精纯的坯胎第一次烧出的颜色呈微黄的白色，这样可以最好地呈现出釉料色泽的纯净。图中这组吻兽构件刚结束第一次的烧制，等待施釉重生。

皇家的琉璃建筑构件的烧造分工是：建筑构件的样式、规范由宫廷匠师“样式雷”负责设计，皇家审批后，琉璃渠以户部所颁样品形式生产。整个烧造工作又细分为上三作和下三作。上三作指的是稳作、釉作、窑作，下三作主要负责粉料、沤料、出窑、供应燃料等等。

整个工序以上三作最为重要——稳作负责的是琉璃构件的成型和制模，窑作负责烧窑、掌握火候，釉作则负责配制釉料。而这些负责人的名字都要留在琉璃瓦上，既是最制作者的尊重也是责任追问的路径。“旧时琉璃渠烧出的琉璃，一块瓦，一两银子，你可以想象它的品质有多高。”刘成厚说。

【配料】

清人孙廷铨写过一本《颜山杂记》，记下了琉璃瓦的几种原料：“琉璃者，石以为质，硝以和之，礁以煅之，铜铁丹铅以变之。非石不成，非硝不行，非铜、铁、丹铅则不精，三合然后生。”

“琉璃的成色都在于烧制时，金属粉料发生的化学反应，每种金属燃烧后出现的色泽都不相同。比如氧化铁贡献出了琉璃黄色，氧化铜呈现出翠绿的颜色，蓝色则主要是氧化钴在发挥功效。”刘成厚解释到。

琉璃制品中，常常会有用于影壁等处的大型装饰构件。这张龙凤大盘工艺精致，用色多达七种，有龙身的黄、背景的绿、灵芝的紫、祥云的白、凤翅羽的蓝、凤颈的孔雀蓝、凤眼的黑。最奇妙的是，施釉前的颜色（上图）与烧成的颜色（下图）完全不同，让人对传统工艺的神奇变化油然而生敬佩之心。

除了铁、铜、钴、锰等金属釉料，还有铅和石英两种配料。铅是釉料的助熔剂。由于铅的熔融温度比较宽，高温下黏度小，可以很均匀地流动，会给琉璃带来平滑统一的釉色，没有通常钙釉中常见的气泡和残余晶体。石英中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，也就是制作玻璃的主要材料，所以釉面会清澈透明如水晶一般，装饰效果极佳。如此配制出来的釉料可以适用于任何胎体。

釉料并不是拿来即用，要经过多道加工。拿《营造法式》中对于“黄丹”的制作来说，黄丹“用黑锡炒造，其锡以黄丹十分加一分，每黑锡一斤，用密陀僧二分九厘，硫磺八分八厘，盆硝二钱五分八厘，柴二斤一十一两，炒成收黄丹十分之数”。黑锡指的也是铅，但经炒制后，铅的氧化程度发生变化，成为“黄丹”，才能放在琉璃釉中使用。

一味料的工序便如此之繁琐，琉璃制釉的精细程度可见一斑。

【上釉】

一般来说，单色的方子中少则要三四种配料，多则要八九种配料。每一种配料的用量比例都要掌握得恰到好处，不能有丝毫偏差。过去，釉作的配色匠通常只掌握90%的配方，最紧要的秘方掌握在窑主一人手中。据说，清代的皇家窑主“琉璃赵家”在配釉时，要把四张八仙桌子摞起来，再钻进去配料，生怕别人看见，把方子学了去。

皇家琉璃窑的釉色配方通常掌握在窑主手中，负责釉作的配色匠只掌握90%的配方。这份秘方称作“配色折子”，属于琉璃窑的绝对机密。

大致来说，配方中的原料有铅、石英、铁、钴、锰、铜、硼砂、苏州土等。其中金属原料负责颜色反应：铅让釉色更加均匀，石英增强釉色的透澈感，苏州土可以让釉料更加黏稠融合。各种原料比例在每种釉色中并不相同。

图为琉璃渠传下的老配方，其中白色配方最为简单，仅有铅、石英、苏州土作为原料；孔雀蓝（翠色）的配方最复杂，有8种原料，其中用量最多的为铅，占47.81%，苏州土与锰用料最少，均占整体釉料用量的1.59%。

但独占秘方的琉璃窑主也有不能说的苦处：因为琉璃釉含铅，对人体健康大有损伤，风光的窑主们往往无法生育，而且短寿，历代窑主常常将同辈兄弟的儿子过继给自己，以传承秘方。因此，如今许多琉璃釉中替换了功能近似而无害的硼砂，只是硼砂釉的光泽度终究略逊一筹，难以和铅釉媲美。

配料选好后，上釉也是一门技术活，厚度一致最重要。如果釉料层厚了，烧制时釉料会像牛奶一样流下来，整体的颜色会不均匀；釉料层薄了，颜色就不饱满。“最理想的釉层是一毫米。”刘成厚说，“这个步骤很考验匠人的熟练程度，老匠人拿指甲抠一下便知道准星在哪儿。”最为精细的当属为装饰性琉璃构件施釉，因为装饰构件通常多色并施，需要拿毛笔样的小刷一点点刷匀上去，颜色不能互相侵扰，如同绘画一般。

这里是琉璃釉作匠人的部分工具，其中盛在碗碟中的是各色琉璃釉料。对比可见，釉烧后的琉璃如涅槃再生，焕发光华。

【烧制】

与陶瓷不同，琉璃渠的皇家琉璃构件讲究分二次烧成。第一次先烧的是素坯，第二次才进行釉烧，也就是施釉后的烧制。两次烧制需要的工艺各不一样。素烧是由坩子土制成坯胎后的第一次烧制，需要1100度左右的高温，要用煤炭做燃料，而且要烧5至8天，用慢火将坯子烧匀、烧透。

素烧的坯子施过釉，就要进入第二次的釉烧。因为釉彩不耐高温，所以不能再使用第一次的坯窑，必须换专门的色窑另烧，燃料也要由煤炭换做木柴。这是因为煤中含硫，会把琉璃熏变色。二次烧制成功后，色彩明亮的琉璃瓦也就成型了。

也正因为如此精确繁杂的制作工艺，才让琉璃色成为帝王心中无可替代的上等佳品，传承了千年。

【琉璃瓦烧造工序】

以坩子土制作坯体

在坯窑中进行第一次素烧

用舀子浇釉

施釉后装入色窑

进行第二次釉烧

琉璃渠皇家琉璃烧造工艺独特，工序有二十多道，从原料到成品需要50多天。这里展示的是其中几道工序：以坩子土制作坯体（图1）、在坯窑中进行第一次素烧（图2）、用舀子浇釉（图3）、施釉后装入色窑（图4）、进行第二次釉烧（图5）。